也许我们早该明白,那些好似趋于完美的悲剧在真正上演之前,总免不了会提前拉开一个极其盛大的序幕作为铺垫。
那是只属于一个人的,自导自演的狂欢。这些住进悲剧里的人在如履薄冰地走到故事的尾声之后,便会突然回过首来,以一种无比骄傲的姿态,微笑着向这个世界作最后的告别。
我犹然深深地记得与陆迟舟初次见面的光景,因它曾被我用心地装进那段刻意调慢的时光里。
昔日那番单纯美好的光景,在经过这些喑哑时日歇斯底里的发酵后,在我的眼前愈发地清晰起来。
新年的钟声不疾不徐地划破窗外那片烟花盛放的璀璨夜空,我明目张胆地将每一寸欢喜泄露在轻轻弯起的眼角眉梢上。
那天夜里,我暗暗在心里下了一个青涩的决心。我说,我想让陆迟舟那双晦暗双眸重新注进光亮,我想再看看他那双墨玉般的眸子流光溢彩的样子……
可我没能做到。
我也做不到了……
我那执迷不悟的念头,已然随着陆阿姨的逝去而被无情地扼杀了。
而最让我痛恨的是,我犹然事事无能为力。
从陆阿姨火葬到现在,陆迟舟再没有出声讲过一句话,活像一个被残忍抽去灵魂的哑巴。
他甚至连饭都不愿多吃几口,终日就只会呆呆地坐在那个废旧居民楼的天台上,抱着他那把随着主人的抚摸而产生悲鸣的原木吉他吹上一天的冷风。
我最是害怕他眼里那层萦绕不去的疲倦阴翳了。它狠心地将所有关心他的,怜悯他的,同情他的人通通拒之门外,竟是半丝缝隙也不给留。
陆迟舟无声地躲进了一部黑白的默片里,外界的所有悲与欢这会可都与他无关了。
是啊,如他所说,他已经没有家了。
在港城这个他始终未曾真正融入的陌生城市,他没有一个亲人了。
他该何去何从?
而我,又该怎么做?才能让他不在岁月奔腾的洪流中继续沉沦下去。
我深知他此时的迷茫和无助,可我却什么也做不了。我唯一能做的,仅仅只是日复一日地坐在他的身旁,连一句安慰的话也不会讲。
我曾经以为,默默陪伴好歹也算是一种无声的安慰。也是后来我才在某个不知名的深夜中醒悟,这其实更像是一种置身事外之人的冷眼旁观。
新年热热闹闹地过去了,新的学期也要开始了。可陆迟舟,依然没有来学校。
他愈发的清瘦了,青黑色的眼眶也迅速凹陷了下去。
我怕了,他这个样子我真的怕了。
我知道我这时候必须得做点什么了,哪怕得不到一丝半点的回应。
那我也不想让以后的自己后悔。
我红着眼眶注视着他那如同荒丘一样的背脊,猛然起身握住他那只越来越冰凉的右手,用尽全身的力气把他从水泥地上拉了起来。
我不顾他的恼怒与挣扎,只死死地握紧他的手,沿着北海湾港口那绵延的海岸线撒腿飞奔。
一如我那时将他从喧嚣的人群中拉起,沿着那长长的火车铁轨,不知疲倦似的一直向前奔跑。
陆迟舟大概是难抵我这人的固执和倔强,后来索性放弃了挣扎,开始主动随我奔跑了起来。
腥咸的海风呼呼地灌进嘴巴里,我一路嘶喊大叫,直到和他一起跌倒在这潮湿的沙滩上。
“陆迟舟,求求你,我们不要向未来投降好不好?好不好……”我紧紧地锁定他那灰色的荒凉视线,哭着哀求道。
那大概是我记事以来,第一次求别人。
我从前以为,像我这样心高气傲的人,是不会轻易向人低头,去哀求别人的。
可是现在,比起我那点无关紧要的自尊心,我更不想失去的,是眼前这个徘徊在痛苦边缘的少年。
陆迟舟犹然不说话,像是没听到我的哀求一样。可我隐隐看见他在转过头时,眼角那滴滚烫的泪水正顺着他那削瘦的脸颊,悄无声息地滑落了下来。
只是一掉进潮湿的沙子里,就再也看不见了。
我眯眼注视着前方,那绵延的海岸线上好似正隐隐涌动着一抹淡淡的绿色。
我想,港城的春天,兴许就快要来了呢……
(本章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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